高中組 冠軍
野草●快樂──讀魯迅《野草題辭》
東南學校 鄧婉薇
最初接觸魯迅的《野草》，是在一次全澳學生朗誦比賽上。那位朗誦的選手，我已經記不清她是哪間學校的了，我只記得，她一開口就吸引了我，非常好聽的聲音，非常好聽的普通話，更重要的是，非常獨特的誦材──竟是魯迅的《草題辭》。在我看來，魯迅的作品，非常深奧難懂，就是對照着註釋看，也未必能看得下去，更別說看懂。可是，這一次，我卻一下子被吸引住了，而且，覺得自己聽懂了──
“野草，根本不深，花葉不美，然而吸取露，吸取水，吸取陳死人的血和肉，各各奪取它的生存。當生存時，還是將遭踐踏，將遭刪刈，直至死亡而朽腐。
但我坦然，欣然。我將大笑，我將歌唱。”
那卑微而又高傲，倔強甚至狂妄的野草，就在那一刻，深深打動了我。
於是我迫不及待地找來《野草題辭》反覆“咀嚼”；然後滿懷“探險”渴望而又似懂非懂地看完了魯迅散文詩集《野草》。
充滿寓意的《野草題辭》，告訴了我魯迅生活的時代，告訴了我那個時代的魯迅思想發生了怎樣的變化，告訴了我構成《野草》的一棵棵“野草”，怎樣“在明與暗，生與死，過去與未來之際”證明着抗爭的存在……當黑暗的現實使一切自由的權利都被剝奪，任何憤怒、反抗的聲音都無法表達的時候，《野草》唱響了魯迅“心的誓言”，它就像一把利刃，剖開了社會的真面目。
魯迅的年代早已過去。
“野草”已不需以隱喻的方式化為利刃，投向敵人。
但我卻更喜歡“野草”了──在我自以為讀懂了《野草題辭》的時候。
我喜歡魯迅《野草題辭》裏的“野草”；
我喜歡與這“野草”同類的一切。
野草是卑微的。它沒有喬木的高大，沒有百花的鮮豔，匍匐而生，低矮無奇；它漫山遍野，無處不在，沒有專人侍弄，更沒有人將其供奉於大雅之堂；也許它偶爾會得到藝術家的青睞，也不過是出現在宏圖巨製的邊角，以點綴藝術家區別於潮流的一點點個性……
野草是低賤的。它“吸取露，吸取水，吸取陳死人的血和肉”，以此來“奪取它的生存”。而生存的意義，更多的是做紅花綠樹的陪襯；稍好一些的，也許因為獨具異稟而被用作藥材治病救人，或者用作美術材料製作工藝品；不堪的，則純純地供人踐踏，遭人刪刈了……
然而這樣的野草，卻不自卑，不自棄，倔強，昂揚︰踐踏來了，低一低頭，彎一彎腰；踐踏過去，依然昂首挺胸；刪刈來了，無可躲避，索性不躲不避，捨去莖葉，留住根鬚，只待一場雨水，再發新芽……
就這樣，野草坦然，欣然，大笑，歌唱！
這是因持有生命的尊嚴而由衷的快樂！
野草裝飾着地面，無論是做紅花綠樹的陪襯，還是做供人踐踏的草坪。
然而，“地火在地下運行，奔突；熔岩一旦噴出，將燒盡一切野草，以及喬木，於是並且無可朽腐”！當借野草以裝飾的“地面”走向腐朽的時候，“地火”也在醞釀着爆發。一旦噴湧的熔岩摧枯拉朽，將使地面連帶着野草一同化為灰燼，於是野草連選擇“死亡而朽腐”都成為了奢望！
但，野草依然坦然，欣然，大笑，歌唱！
這是因奉獻生命的價值而由衷快樂！
這快樂讓我感動，同時也讓我羞愧──
我出身在一個很普通的家庭，自我感覺資質還可以吧，所以總是很要強。從幼稚園到高中，一直在暗中跟別人比較︰比誰長得漂亮，比誰穿得好看，比誰的玩具多，比誰的成績好，比誰更得老師寵愛……可是比較的結果，常常讓我很沮喪──我幾乎很難找到勝於別人的地方。而我覺得自己已經很努力了，之所以比不過別人，也許要歸咎於我的卑微的出身吧──沒有高貴的遺傳基因，沒有優裕的家庭條件，先天後天都不如人，怎麼比呢。於是就很自卑，同時又更自尊︰生怕別人看不起自己，時時都像刺蝟一樣豎起渾身的刺，隔絕別人，更不允許別人冒犯自己。
這樣的日子很不快樂。而且惡性循環，一度使我幾乎到了崩潰的邊緣。
是魯迅的“野草”讓我找到了“同類”的感覺；“同類”的感覺讓我認同了“野草”的“快樂”。於是，我找到了快樂的理由──
這世界是由芸芸衆生構成的，平凡總是生命的大多數；卑賤的生命與高貴的生命同樣是生命，同樣有存在的價值；挫折是生命中的常態，沒有誰能躲得過，高貴有高貴的溝坎，卑賤有卑賤的磨難……
所以，誰都沒有理由丟掉生命的尊嚴，放棄生活的快樂！
這樣一想，快樂就變得簡單起來──
感恩。父母給了你生命，感謝父母；世界給了你存放生命的一個位置，感謝世界；對手給了你鬥志，感謝對手；挫折給了你教訓，感謝挫折……時時懷着一顆感恩的心，善待你生命中所遭逢的一切，你就會平和，從容，然後快樂。
尊重。世間所有的存在都是天賦的唯一的。高貴的他是世間的唯一，平凡的你也是世間的唯一；即使同是“野草”吧，你“這一棵”跟他“那一棵”，也是各自獨立不可重複的“唯一”。因此，從“唯一”的角度，就沒有了高低貴賤之分，就都有了各自存在的尊嚴。珍惜自己的存在，尊重別人的存在，你就會寬容，淡定，然後快樂。
奉獻。世間所有的生命都有存在的價值。做好自己的本分，你就奉獻了自己的價值。該做喬木，就盡可能高大挺拔；該做野草，就盡可能蓬勃旺盛；一棵野草吧，能做藝術品的點綴，就把藝術品點綴得漂漂亮亮；能做治病的藥材，就藥到病除，讓病人變得生龍活虎；即使做供人踐踏的草坪，也讓人踏上去舒舒服服，心曠神怡……需要的時候，甚至可以配合着熔岩，燃燒自己，焚毀一切腐朽──
這就是快樂的極致！
野草是那麼的平凡，
野草又是那麼的快樂；
我很平凡。
難道我竟不如一棵野草？
書名：《魯迅全集》
作者︰魯迅
出版社︰人民文學出版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