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組 亞軍
且愛且行──讀《傅雷家書》有感
勞工子弟學校 林安怡
哀哀父母,生我劬勞——題記
我與《傅雷家書》的初次邂逅,是在一家燈光昏暗的小書店裡。
那是幾年前一個傍晚,面對父親聲色俱厲的訓斥,我瞪着已憋得通紅卻仍然不肯掉淚的雙眼,“砰”地一聲甩上家門,頭也不回地大步向前奔跑。胸口被一團悶氣充斥,一起一伏像風箱似的搧着心中的一把“火”,生怕它熄了。風呼呼地灌進我的雙耳,彷彿延續着幾分鐘前的呵斥聲,讓我心煩意亂。然而心中的委屈又好似搖搖欲墜,不知道甚麼時候會隨着淚水決堤而崩塌。
“為甚麼,為甚麼我會有這樣的爸爸?我不要愛他!”我邊跑邊恨恨地想。
抬起沉重的眼皮,我望着眼前已逐漸亮起的萬家燈火。天色已經暗了,殘留的黃昏與盞盞燈火交織出一座城市最溫暖的時刻。每一盞燈火下都有一桌簡樸或精緻的飯菜,每一桌飯菜旁都有一家溫馨和樂的人,每一個人心裡都盛着滿滿的愛。我似乎看見了灶上煲着的老火湯裊裊升起的水汽,聽見了孩子們面對佳餚而抑制不住的甜笑。我好想回家……
不!我不回去!想起離家前的場景,柔軟的心再而硬起來。
我漫無目的地在街上遊蕩,不知不覺晃到了一家小書店前。淺黃的燈光流連在一排排整齊的書脊上,有着無邊的誘惑力。我愣愣地走進去,隨手從中抽出一本。這本書,就是《傅雷家書》。
撫上深藍色而帶粗糙的封面,我莫名地平靜下來。翻開書序,樓適夷先生如此作評:“這是一部充滿父愛的苦心孤詣、嘔心瀝血的教子篇……”“苦心孤詣”“嘔心瀝血”?我從未想過這兩個詞可以描述父愛。小學時我懵懂地念過“舐犢情深”,再大一點最多吟哦一兩句“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想起出門前,父親擰成死結的眉頭和憤怒低吼的嗓音,我又怎都無法將“苦心孤詣”“嘔心瀝血”如此貫徹了心與血的深刻詞語與父親聯繫上。
帶着不解與困惑,我坐在書店冰冷的地板上,靜靜地讀完了《傅雷家書》。也不知讀了多久,直到營業員不耐煩地提醒我快打烊了,我才直起酸痛僵硬的脖頸,歎了口氣。那一刻,我的眼裡一定有淚,然而卻不是因為委屈和怒火。一本《傅雷家書》,收錄的不僅是傅雷寄予一對兒子的浩繁書信,還有父親深沉的愛。傅雷不是一位溫情脈脈的父親,卻有着最純真、最質樸的感情。他嚴於外,慈於內,一如許多典型的中國父親,包括——我的父親。而使我感到羞愧的是,十餘年來未曾認識到這一點,麻木地享受這份獨一無二的“苦心孤詣”“嘔心瀝血”,卻多次無動於衷。
我的父親是一位典型的中國男人。他有着中國男人血液裡流淌的踏實、顧家和為人友善,卻也有許多男子的通病:大男人主義、急躁、拙於表達及偶爾流露的飄飄然。與父親一脈相承的我,也遺傳了他極具代表性的急躁脾氣。從小到大,我們的意見總是“謀而不合”,思想從沒有擦出過火花,父女關係時而乾澀時而尖銳。
父親從小約束得我很緊,一周零花錢只有可憐的五元,以至於同學們津津有味吃零食時,我垂涎之餘總會升起一股不大不小的怨念。在父親面前,我總是緊張,好似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躺在床上看書,忽然間一陣旋風掠過,我的書已被扔出陽台,隨之而來是一頓呵斥:“你非要躺着看書直到瞎了才甘心是不是?”練字練得不好看,我煩躁地戳破了字帖,耳畔風聲一緊,字帖已被撕了幾頁,接踵而至的是一頓指責:“不認真寫字就不要寫!心浮氣躁,成得了甚麼事?”在外瘋玩了一天,興高采烈地回家,卻是一頓嗆駡:“成日不挨家,女孩子不可以玩到這麼晚!”在這不計其數的嚴厲訓誡中,年紀尚小的我提出了現在看來啼笑皆非的疑問:我爸到底愛我嗎?都說女兒是父親的“小情人”,可我應該不是。作為“小情人”,我不僅常給他捅婁子,甚至與他頂嘴嘔氣也頗不稀奇。
在父親出差前我偷偷地將充電器藏起來,讓父親滿頭大汗地一頓好找;在他面對電腦無能為力而向我求助時,我慢騰騰地操作,使父親更加暈頭轉向;他在陽台吞雲吐霧時,我“砰”地關上窗以示對煙味的不滿。以至於父親曾有一次在母親跟前抱怨我不懂事,我仍倔強地丟出一句話:“也許我是你的天煞星吧!”
而那個傍晚,我捧着《傅雷家書》,細細地拾掇起這些年來我得到的父愛,才明白“苦心孤詣”“嘔心瀝血”從何而來,才驚覺我得到的竟然如此之多。
聽母親說,懷着我的時候,父親第一次戒掉了逾十年的煙,強忍着煙癮,只是為了給我一個健康的身軀。父親清楚地記得我出生時的身高、體重與模樣,並常在外人面前炫燿他那十幾年來絲毫不差的記性。父親收集着我從小到大送過他的寥寥幾張父親節卡片,即使那是我為了應付手工課而趕製的粗劣品。父親幾乎找遍了我所有的任課老師,懇求他們好好關心我、照顧我。我睡覺前習慣把門窗鎖死,而每天清晨都聽到父親“呼哧呼哧”搧動房門,說要給我換點新鮮空氣,好睡得香。跟客戶吃飯時,父親總是記得打包我最愛吃的食物,怕涼了就小跑着回家帶給我。我吃飯時掉了一桌的飯粒,父親擰着眉夾起桌上的飯粒吃下去,說是為我積德,珍惜糧食以後才會有飯吃……
長期僵硬的相處模式,讓我對父親視而不見而習慣去享受,像一個被愛緊緊包圍卻在原地固執地靜止不動的木偶。我很少在父親下班後給他倒一杯水,即使母親頻頻使眼色,我只是敷衍地問候父親幾句;我極少說些討父親開心的話,更甚少握一握他的手,閒下來很少給他打個貼心的電話,好似從沒往他碗裡送過菜,早已記不清上一次擁抱他是甚麼時候,也數不清是多久以前陪他一起散過步;偶爾幾次我心血來潮幫他按按摩洗洗腳,也是三分鐘熱度,而父親卻在同事面前驕傲地宣揚了好幾天。
我如何能不愧疚!在被愛的“比賽”裡,我一直遙遙領先;而在去愛的道路上,我卻是踟躕不前。如今,偶然的機會讓我細味《傅雷家書》,我才能恍然頓悟。是要怎樣的遲鈍與木然,才會一直讓愛靜止在心中!愛而不行動,又會是怎樣一種莫大的遺憾!我不該,不願,更不會繼續讓愛靜立原地。
踏出書店,燈火璀璨依舊。我要回家,我要奔向父親。
我要撫平他擰結已久的眉,我要給他倒一杯暖暖的水。
我要大聲地告訴他,我愛他。
我要讓愛,動起來。
且愛,且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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