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組　冠軍

我要帶《目送》到未來

勞工子弟學校　林子樺

夏日午後，樹影散亂，蟬鳴擾耳，城市仿若個熾熱鬱悶的蒸籠。我在這個蒸籠的某個角落，在苦茶熱氣氤氳中，目送著最後一位顧客搖著腦袋出了店門。看來這周推薦的書不合人胃口。我歎口氣，怔怔看著眼前的作文。光陰似箭，20多年呼嘯而過，仿佛昨日的我還在教室絞盡腦汁想著如何寫作文，如今卻在批改學生的作文了。

我煩躁地放下茶杯，茶水被震出，沾濕了學生的卷子。我慌亂，用紙巾不斷擦拭，可無用，茶水的痕跡依然在。就如學生的文字裡，不論他們多麼竭力地營造與父母相處的歡愉，留在字句裡疏遠淡漠的痕跡依然在。我一定是個不合格的教師，竟無法教會學生如何拉近與父母的關係。也是個不合格的母親，我與女兒的爭吵幾乎如家常便飯。想起昨晚與女兒之間的唇槍舌劍，而後的淚水交織，她的甩門把自己與我隔絕，我更煩躁了。

暮雲漂泊，殘陽如血。我打開家門，只看見門口胡亂堆著的鞋，和女兒緊閉的房門，隱隱有音樂從裡面傳出。我敲了門，音樂聲嘎然而止。女兒的聲音傳來：“幹嘛？”“我想跟你說說話，你能開開門嗎？”“說什麼？我現在沒空。”我鬆下把在門鎖上的手，苦澀無奈佔據心底。這樣的對白，我多麼熟悉。多少年前，鎖在房門裡的，用音樂與家人隔絕的，用不耐煩的語氣回應母親的，是我。想到這，我黯然神傷，躲回自己的房間去，抱出一個箱子。箱子裡存著的，都是我的珍寶。我一件件拿出來，仿佛看到一幕幕的曾經。翻箱之間，壓在箱底的一本書 ──《目送》赫然入目，這是我高中時買的書，第一次翻閱時，也是與母親爭吵的一個夜晚。

已記不清冷暖的夜晚，書包裡的一張試卷被母親發現。那是張不盡人意的試卷，我藏着瞞著，卻還是被發現。“為什麼考這麼差？＂母親拿著試卷厲聲問我。我低頭，羞愧難當，“這次比較難。”“難？別人都能考好，為什麼你不能？”又是這句話，總拿我與別人比較。“別人也有很多不及啊！”我漸漸提高聲量。“好的你不比，自己不努力就怪試卷難，你這樣怎麼讀書？”“誰說我沒有努力了？你怎麼否定我的努力？我也不想考這樣的分。”“你努力什麼？一天到晚玩手機……＂於是由一個問題拉扯到更多問題，我們爭得面紅耳赤，母親啞了嗓子，我紅了眼眶，最後以我將自己鎖在房間結束。我坐在書桌前憋著淚，隨手翻開一本書，想要平靜心情。這書，便是《目送》，沒想到，這書陪伴了我20多年。

回憶恍然，卻發現舊日與如今竟如此相似。昨晚與女兒的爭吵，也是因為“玩手機”的問題。她是一個優秀的孩子，卻總是把自己的情感，寄託在冰冷的網路裡。她寧願把煩惱的事用網路發出，都不願開口對家人傾訴。如今網路愈發盛行，人們的關係愈發疏遠，隔著網路的世界，幾乎人人都將手機視如良朋知己，可那些最真切最珍貴的感情，卻漸漸被淡忘漠視。我歎氣，呆呆看著手中的書，時光從它的封面上滑過，留下一道道泛黃的痕跡。我抹去塵灰，時隔多年再翻開，看到第一篇的這句話：

“我慢慢地，慢慢地瞭解到，所謂父女母子一場，只不過意味着，你和他的緣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斷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漸行漸遠。”

視線瞬間模糊。當初以為，與父母爭吵辯解，誰聲大誰便是贏家；與父母漸行漸遠，誤以為自己在成長。爭論贏了，便可走自己的路，而他們的擔憂不捨，在身後望著我的目光，一併被我忽略。如今再看到這句話，更多是滿腔後悔，我怎麼會不明白那種心情？原來時光在行走，親情裡的角色，總有一個在前奔跑，另一個在後望著。而奔跑著的人，也總會有望著前面身影的一天。

繼續翻看，發現年少看不懂的詞句，如今竟有發自內心的共鳴。看到“有些路啊，只能一個人走。”心底驀然湧起孤獨之感。看到龍應台與兒子的對話，發現這竟是我與女兒的日常寫照。看到龍應台對流年似水的無奈無言，發現我對時光流逝的惶惶不安。看到龍應台對父親離世的深悲難捨，發現如今的我多麼害怕親人的離去。

歲月過半生，我已經歷過一次死別。我最敬愛的奶奶，在年少時離我而去。我親眼看著她被病魔折磨，躺在床上喘著粗氣，眼睛腫得睜不開。我親身感受到她的遺憾與不捨，她把我叫到床前，淌著眼淚說：“你還是有很多都不會，很多都不懂啊。＂是啊，那時的我能懂得什麼？她病魔纏身，卻仍記掛著我，怕我還什麼都不懂，怕我沒她怎麼辦。她一路護着我成長，傾心傾力為我做過太多事，而我卻時常嫌棄著她的嘮叨，嫌棄每日都只煮“排骨湯”。她還未等到我什麼都懂的一日，就悄然而去。我悔恨，害怕，從來沒有如這一刻那樣想奶奶。有些感情，有些人，感受到了請務必珍惜。

想到時光的無情，我哽咽着打電話給母親。聽到母親蒼老的聲音，眼淚頃刻滑下。“媽媽，你今天好嗎？”“好啊。我今天學會做紅燒茄子……”“嗯嗯，你真厲害……”母親在電話的另一頭歡喜地像個孩子，我在電話的這一頭哭得像個孩子。如今我們都害怕老去，害怕有一天悄無聲息離去，害怕牽掛的人還需要牽掛，如果我們不在了，他們是否知道該如何行走下去。

我就一面回憶，一面反復翻著書，臉上不斷淌着淚。以至於女兒走進房我都沒發覺。“你哭什麼？多大的人了，怎麼像個小孩子？”我聞聲抬頭，就發現女兒神情複雜地看著我。我合上書，擦擦眼淚，頓時有秘密被發現，無地自容之感。“沒事，我看書一時感觸了。很晚了吧，我馬上去做飯。”我連忙將書放進箱子。“媽媽，能借我看看這本書嗎？“女兒開口的話讓我有點訝異。我將書遞給她。“你可不要弄髒我的書。”女兒做了個鬼臉，跑了出去。我看著她的背影，會心笑了。

令我真正驚喜的事，是在幾日後。我在書桌前寫著批語，努力將自己的體會寫給學生們。女兒這時走進來，將《目送》輕放我書桌上，突然上前俯身抱了抱我，我呆愣了。“媽媽，對不起啊。”這話讓我不知所措了。“怎麼了？”“其實我也覺得，不能一直沉迷在網路世界。”“書裡說，有些路啊，只能一個人走。我一直害怕，沒有你的話，我怕我走不下去。看了這書，我明白很多……”女兒的心語給了我太大的震撼，原來她存著這樣的心思。我回抱她，“沒關係，現在明白也不晚。未來的路，我還能陪你走下去。”“我們書店下一周就薦讀《目送》怎麼樣？”

晨風微涼，旭日初升。顧客接連進來，拿起書一看便是一早上。我在苦茶香氣嫋嫋中，目送著一位位顧客掛著笑容離去，目送著一個個身影，在親情的這條道路上，與親人愈走愈近。

耳音漸漸清晰，母親的聲音輕輕喚着：“快起床，遲到了。”我睜開眼睛，迷糊中，母親的眉眼像籠在朦朧霧氣中，溫柔得讓人心醉。還好，母親還未老；還好，一切都還來得及；還好，《目送》還在枕邊安然，等著我將它帶往未來……

書籍名稱：《目送》
作者：龍應台
出版社：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