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生組文藝類 三等奬
紙張下的秘密──讀黃文輝《因此》有感
培道中學 吳瑞康
《因此》是一種深藍色的冰冷,釘裝着一百四十三張的冷臉,詩人擺着一個現代詩人慣用的冷漠與頹廢的姿勢。讀他的詩,彷彿置身於一個“迷失森林”中,叫人捉不着他的意緒,越讀就越叫人迷惑。沒法子,誰叫我誤闖進了他的森林之中,只好定下心神,努力尋找出路。
詩人說他的詩只是於黑夜驚醒時份傳出的“斷斷續續的囈語/呢喃着一扇破碎的屏風”,他的詩是夢囈,只是夢迴時的說,那麼我們為何還要聽一個睡得昏昏沉沉的人的“開口夢”呢?因為這個年代本身就是一個夢,太多太多千奇百怪,荒誕神奇的事從來就只有我們發夢時(還要是惡夢)才會出現,但現在卻全部在“現實”中發生:“而後,閹人/爭相脫褲/‘我是無根的!’”(《世相》);“那天你站在城牆上/宣讀你和上帝的對話/烏鴉在一旁聒聒吵着/你一怒便把烏鴉變成天鵝”(《先知》);“專制統治的意識形態/只懂得手淫”(《入實驗室撳緊急掣》)不能再引錄下去了,再引錄下去都只會像長江滔滔江水延綿不斷,沒完沒了,現實中光怪陸離的事比比皆是,如果詩人不當自己是在發夢,他可能就會以為自己是在“發神經”!
陶里先生說道:“故鄉和母親,玫瑰與古堡使詩人靈感死亡已有一百多年歷史。”黃文輝絕不是那種閉門自思無病呻吟的詩人,他絕不是要做一個超然物外的得道高人,他在城市長大,他彳亍在城市的馬路上,決心“在馬路找尋/消瘦的詩行”(《夜歌》),他仔細地從大廈的問隙間窺探城市的人生百態,寫出很多本質上應屬現實主義的詩(只因他太含蓄了,故別人都說他的詩是現代詩)。但現實是上帝跟我們開的玩笑,詩人的理想跟現實常會發生不可協調的矛盾,黃文輝也不能僥免。澳門是一個溫情脈脈,很漁村型的現代都市,大家都相安無事,生活美滿,卻不知哪來個食飽飯沒事忙的黃文輝出來說三道四、指指點點,光明的也給他說成黑暗,這樣的人那會受人喜歡!黃文輝很明白此點,在《恐懼》中寫道“以赤裸面對世界是一種罪/我明白”,詩人孤獨地飄泊在城市的街道上,城市的各種事物及意識搖撼着他,使他躁動不安,他很想把城市人從泥沼中拉出,但沒有人接受他這份眞誠,他開始感覺到有些疲倦,“總想有一窩草巢/安靜我漂泊的心”(《棲息》)。詩人終於認識到以他那芝麻般的能力,能改變些甚麼?他終於爆出了這樣的自嘲:“沉默是唯一的柴火/但你硬是要燃燒/說要做一盞路燈/你不知道/所謂路燈只是某個/膽怯鬼的傻笑”(《有感》)。
經過現實冷酷無情的摧殘後,詩人已經形體枯槁,他擺出一副冷漠的面孔,並且想逃離現實。在《致》一詩中他向夜的精靈訴說,想尋找一片清靜無人的地方,一片能讓他孤寂的空曠。在《因此》一詩中,更顯出他的頹唐:“因此/惺忪睡眼還是必要的/即使摔倒於石板路上/也是個軟香的懷抱/可以嬌嗲地說聲/媽媽,我要……”。縱觀全本詩集,瀰漫着一片孤獨感和疏離感,一片落寞與無奈,在某種程度上更顯出一種消極精神,於是又有人來說:“你看,這些就是現代詩!那些現代詩人除了懂得自暴自棄愛理不理外加冷漠孤寂再裝着一副莫測高深的樣子外,還懂得甚麼?他們就只管把文字砌成一堆,那些詩寫得晦澀難懂,簡直就不知所謂!”恕我才疏學淺,我沒有把所有的現代詩都讀過,所以我無法辨別他所說的話是對是錯,但若果他所說的現代詩人包括黃文輝的話,那麼我就會立即走出來為黃文輝伸冤。各位乍看《因此》中的每一首詩,或多或少也顯露出一種消極的意緒,黃文輝犯了現代詩通病罪名表面證供是成立的,但當你再細細品味每首詩的時候,卻驚訝每首詩底下都蘊藏着一顆跳躍騷動的心,詩人對生命仍是抱有極大的熱誠,儘管現實、城市向他步步進逼,但我確信詩人是已經找到出路的了,“不可再嘆息了/就像今夜窗外沒有星星/那就看十字街口的燈吧/它燃到天亮。”(《又五年》)詩人只是在城市的環境裡,不得不裝上一面冷漠,或作出一些無奈的自嘲。其實又哪有詩人想說自己的詩“全都灰色”且“帶着鼠穴的腐臭”呢?他們都希望自己的詩像種子般,灑落在讀者的心田,長出青綠色的心苗,能令他們歡暢愉快,並且多一點思考。
若你只是匆匆地去看現代詩,你很容易就會墮入它的語言陷阱,誤解了詩的本意,枉費詩人的苦心。當你能用心去感受現代詩的話,你定可走入詩人的內心世界,分享他們對生活、對生命的一番感受。
詩集中有一部分詩用語新穎大膽,甚至“有的不大符合人們的審美習慣”(《因此》序)但我卻覺得這些詩更能刻劃出現今城市面貌。拿《窗外》為例,詩人描寫用光不是用甚麼“皎皎空中孤月輪”、“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一類帶有美感的修辭,而是“月光傾瀉/滿地精液”,很難看吧?但試想想,現今的城市男人除了精液能激發他們的衝動外,還有其他東西能做到此點嗎?(恕我過份偏激,但若果不是,為甚麼又有這麼多男人去嫖妓或包二奶?)人們就是懂得欣賞美,卻沒勇氣面對生活中的醜惡嗎?類似的還有《移民》、《禁慾者》等,從這一角度來看,我們不難看出詩人的詩是忠於現實,立足於現實的。(當然整首詩若果都寫得污穢不堪,令人看了作嘔,這當然是不可取,但適當地加入一些“醜”,不是更好的嗎?)
都不知過了多久,仍沒法走出黃文輝的“迷失森林”,不過也沒想走了,原來“迷失”也是一種樂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