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專組 季軍 許文權 洛夫的精神世界──從《洛夫精品》看開去

大專組 季軍

洛夫的精神世界──從《洛夫精品》看開去

暨南大學 許文權

 

著名台灣現代詩人洛夫的精神世界旣是錯綜複雜,又是絢麗多姿。他的詩作,無論是玲瓏剔透的小詩(如《焚詩記》),詩中所蘊含的意象或詩文張力,嚴重地可以把人“撞”成重傷(“當距離調整到令人心跳的程度/一座遠山迎面飛來/把我撞成了/嚴重的內傷”《邊界望鄉》),“撞”字形成詩中的激流,一種詩源的冒湧。或是“橫的移植”與“縱的繼承”交叉坐標而形成的名篇《石室之死亡》,都一一展現了他那種超現實的寫作手法,符合創世紀詩在“美學上直覺的、意象的表現”的主張。

讀他的詩,有如“讀水的溫暖/讀你額上動人的鱗片/讀江河如讀一面鏡/讀鏡中你的笑/如讀泡沬”(《子夜讀信》)洛夫認為寫詩是對人類靈魂與命運的一種探討,或者詮譯,相信寫詩要存有一種熱誠與執着,一種靈魂深處的挖掘與撫摸;即是存有一種回憶的傾向,回到自身的根本,在自我潛意識的底層發現自己,認識自我,求得與主客體互融。

很明顯可以看出,洛夫的成熟手法絕不是那種一貫的傳承,而是通過創新、蛻變,“詩的蛻化就是生命的蛻化”,才是自己所擁有的眞正擁有。以一種“把熟悉的事物化作陌生”的視角叙事化,來展現他的獨特視覺:

“當暮色裝飾着雨後的窗子/我便從這裡探測出遠山的深度/在窗玻璃上呵一口氣/再用手指畫一條長長的小路/以及小路盡頭的/一個背景/有人從雨中而去”在這裡,窗下的事物已分不清明晰或是虛無;“我便從這裡探測出遠山的深度”一個鏡頭瞬間拉近到遠山的距離不到觸鼻的點陣,而遠山的深度更被詩人獨特的視覺探測到;“一個背影/有人從雨中而去”平凡的生活視角,一個人的背影在他的語言藝術力的作用下,舞弄得具備空間的跨度,情人的來去已成為一個暮色窗下的流動體,他對生活的獨特理解,搬到詩的領域之中,通過實在與虛無的互融,形成似懂非懂的語言。

讀完《金龍禪寺》、《衆荷喧嘩》、《墨荷無聲》、《我不懂荷花的升起是一種慾望或某種禪》等詩,你就會發現洛夫對荷、禪(蟬)是情有獨鐘的。請細嚐洛夫的《金龍禪寺》:

晚鐘/是遊客下山的小路/羊齒植物/沿着白色的石階/一路嚼了下去/如果此處降雪

而只見/一隻驚起的灰蟬/把山中的燈火/一盞盞的點燃

“晚鐘是……小路”展示了山路的崎嶇,憑聲辨路,這裡詩的語言構建大大增強了詩的張力,比一般什麼聽到晚鐘,雜草叢生無以辨路,透過鐘聲引出路的出現;虛實相生,從晚鐘→小路,虛到實;再從小路→驚起的灰蟬,實到虛,兩種視覺與聽覺的交錯,產生了意想不到的效果;“蟬和禪”是諧音雙關,詩人有意以蟬入詩,達至禪宗頓悟之說,參禪者心境豁然開朗,“把山中的燈火/一盞盞的點燃”眼前隱晦朦朧的視野以達至光明的境界。

台灣的現代詩多以朦朧、虛無、晦澀的姿態活躍於詩壇,洛夫在此方面做了不同層面的探索,除了以蟬(禪)喻詩之外,洛夫更寫了很多有關以荷為中心意象的隱題詩,我們若然細心去領會,也不難發現其中的玄機,解構其中的有機設計。“荷,一遇大雨便開始鼓盆而歌/花萎於泥本是前世注定的一場劫數”(《我不懂荷花的升起是一種慾望或某種禪》)荷在詩中如活水靈靈,它的生機不是詩人刻意賦予的,這是一種生命的底蘊,禪無語,荷亦無語,“荷盡已無擎雨蓋,菊殘猶有傲霜枝”懂得詩中的荷也是一種幻失幻滅,再解讀荷一遇大雨便開始鼓盆而歌,物與物之間的相互暗示,那就是洛夫所指的詩的本質,詩之根本。

孤絕意識是台灣現代派詩的一個重要思想文化內涵。其實,孤絕意識本是“現代人”的一種危機意識。台灣詩人隨着一九四九年後台灣與大陸的切斷更加顯得複雜化、極端化,這完全表達在他的詩中。《石室之死亡》充分反映了洛夫的心境,生命無所歸依,飄忽無定點,感覺虛空,一切都是懷鄉引起的愁思,孤絕意識所作用下的飄零流落、痛楚的反映。

在《石室之死亡》中,不難發現詩中的孤絕感及死亡意識,“只偶然昂首向鄰居的甬道,我便怔住/在清晨,那人以裸體去背叛死”(《石室之死亡.一》)這首長詩中出現了繁複奇特的意象,死亡、頹廢、病態、火、金屬碰撞、血、冷、微笑中的無奈,都一一構成全詩的整體性,隨意抽取一段,都很容易發現詩的社會性、民族性、文化性的切斷或割離、創傷,無痛症的病疾,詩韻充滿着忍痛承受、爆裂、被扭曲的生活原模,死亡邊緣的寂寞與無奈或是黑色氛圍裡的慘白。

洛夫說:“我的性格本身帶有悲劇性,所以我的詩,即使以溫柔敦厚的手法表現,還是免不了那種苦澀感。對我來說,那種悲劇意識,如附骨之蛆,永遠蠱惑着我的情感、生命,乃至靈魂。”洛夫的觀點、性格、風格都直接反映到他的詩作中,玲瓏剔透的小詩還是對生命探究的長詩,都一一展現出不同的詩空間、領域與國度。從他的詩作品看開去,反而更能走向他的內心,走近他的詩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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