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組 冠軍 駱 琦 雕弓江月兩徘徊 一簑煙雨任平生──讀蘇軾詞有感

高中組 冠軍

雕弓江月兩徘徊 一簑煙雨任平生──讀蘇軾詞有感

濠江中學 駱琦

 

他曾老夫聊發少年狂,壯志凌雲,對天嚎唱:「會挽雕弓如滿月,西北望,射天狼!」,笑看「鬢微霜」,只道「又何妨?」;他亦曾夜飲東坡醒復醉,悲憤難遺,對江沉吟:「世事一場大夢,人生幾度秋涼?」,苦歎「多情應笑我」,只因「早生華髮」。當在蘇軾的詞海中徜徉,總看到他在顚簸的宦海上漂打浮沉,看到他滿腔熱血,卻報國無門,當韶年已逝,可卻壯志難酬,我彷彿聽見這來自一千年前的一聲歎息,心中竟無語凝噎。

眼中的蘇軾,是豪邁的,可是卻並不瀟灑。

讀蘇軾的詞,總感到他徘徊在「出世」和「入世」的強烈鬥爭中。丙辰中秋,他對月長歎「我欲乘風歸去」,大杼出世之辭,可瞬間情感又徒然逆轉,還道「又恐瓊樓玉宇」,在權衡再三時,他又重新選擇了入世。他的詞是矛盾的,搖攞不定地徘徊在功名和退隱之間。我想,蘇軾一生最大的矛盾莫過於是欲仕不能,欲隱不忍。他終究難以擺脫功名的牽絆,他終究不能擁有像李白般眞正從心靈到行動上的灑脫。蘇軾只能稱作是豪邁,可絕不是瀟灑,否則,他就能如李白般「且放白鹿青崖間,須行即騎訪名山」,又或像陶淵明般悠悠唱道「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而不是「把盞淒然北望」;否則,豪筆揮灑寫到的會是「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又或是「安能為五斗米折腰?」,而非「長恨此身非我有,何時忘卻營營?」。他們都是政治上的失意者:蘇軾,終為功名所累,為外物所困,當行動上無法灑脫時,他只能留給自己的心靈一條活路,在不斷的自我開脫、自我的慰藉中煎熬進退兩難的處境;莊子,這曾一度影響蘇軾的另一位政治失意者,他雖能浮離宦海,獲得自由,可惜的是,他灑脫在行動,卻困惑在心靈;而只有李白,眞正地做到行動上的瀟灑、心靈上的豪邁,徹底地放下功名利祿的羈絆,因此,他比蘇軾、比莊子都活得滋潤。這樣的人,是「仙」,而蘇軾,卻是徹底而實在的「人」。

人世間芸芸衆生中能成仙的,畢竟只是少數,大多數的我們也只不過是營營苟苟中為利祿功名奔波忙碌的人,生活在矛中盾中,煎熬在進退兩難間,苦楚着現實和理想的巨大差異,為物喜,為己悲。當我們這群茫茫的蒼生在蒼天的眼皮底下痛苦地蠕動着時,此時的蘇軾卻又成了引領我們爬向痛苦線上幸福的點的神,此時的蘇軾,卻又是人神化的仙。他畢竟是豪邁的,有誰能在華年不再而功名未就的頹喪中依然呼歎「誰道人生無再少,門前流水尚能西!」?有誰能在屢遭挫折,失意困頓中依然高唱:「天涯何處無芳草?」他傷感,可在傷感中又有勘破人生的曠達情懷;他愁悶,可在愁悶中他又有坦然處之的豪邁情懷。官場上的挫折,並不能讓他為此放棄對人生的探索,超越寵辱得失,任憑風雨肆虐,卻始終堅持自己的人生信仰,只由「一簑煙雨任平生」,在逆境中匍匐向前,坦然自若,才會履險如夷,無視一切艱難險阻,才會感到「也無風雨也無晴」。這厄挫的命運牽扯着我們,當痛絕的遭遇撲襲着我們時,我們又能否有蘇軾的豁達和慷慨,看大江東去,浪淘故壘、驚濤拍岸,揮手一樽,還酹江月?他苦悶,可卻在一己的哀愁中將美好的祝願推往人世,輕道「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他也憂傷,可卻在一己的失意中將憐愛及至自然,柔言「可惜一溪風月,莫敎踏碎瓊瑤」。不局限於自己的個人得失,不沉湎於一己的苦悶哀愁,無論身在朝廷或身處江湖,總心繫世人,無論處於順境,或身陷逆境,總推己及人,關懷人世。

坎坷中不滅豪情,厄挫中不遺世人,能有這樣的胸襟,只有聖人能為。

風捲書頁,夜闌人靜,沉浸在蘇軾的詞中,彷彿在與一顆偉大的心靈在交談,彼此間無需言語,只需心神領會。一千年的距離並不太遠,以書為載體,我彷彿還聽到當年的風聲。李白的境界太高遠,不是凡人所能及,他的清高,他的灑脫,他對塵世的傲視並非每個世人都能接受。反倒是蘇軾,塵世中眞正的人,食人間煙火,生活在矛盾之中,而矛盾,本就是人的本性,生活的本質。也只有蘇軾,才是我們世人能夠親近、可以企及的山峰。他總能在有限的條件裡獲得心靈的自由,這本就需要一種開闊的胸襟和人生的大智慧。屢敗屢戰,歷盡挫折坎坷卻依然百折不撓地攀爬理想的山峰,我看到了勇氣和堅韌;推己及人,關懷百世,不因一己得失而忽視人間苦樂,我看到了博愛和寬厚;絕望中尋找希望,即使「料峭春風寒」,也看到「山頭斜陽卻相迎」,我看到了一個開闊的境界,充溢的是積極和豪邁。

每一個人都是半個蘇軾,我們食人間煙火,為矛盾所困,更或多或少地如蘇軾一般遭受厄運挫折、困頓絕境。

然而,我卻又在努力地成為完整的蘇軾,徐行在人生蕭瑟處高唱「一簑煙雨任平生」。

 


書 名:《蘇軾》(詩詞集)
作 者:蘇軾(邱建編集)
出版社:黃山書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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