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組 冠軍
愛,曾經存在──讀《西藏生死書》第一篇
濠江中學 林小雯
套一句老話,機緣巧合,我看過一本台灣的書籍──《生死學十四講》,作者在序言中提到許多人曾毫不猶豫地買下《西藏生死書》,“視線卻一直停留在第一篇”,因着這一句話,我同樣毫不猶豫地從書架上把一本書摘下。粗略卻有心地翻閱了一下,內心估算着這許多人讀不下去的原因,是他們對於宗敎的敎義避之則吉,對來世今生之論亦不屑一顧,抑或對人生深沉的探討無法抵受?然後我翻開了第一篇的首頁,那個“生”字大刺刺地映入眼簾,我似乎能猜着甚麼。孔子有云:“不知生,焉知死。”為此,我願再三閱讀這《西藏生死書》的第一篇──〈生〉,並寫下感言。
一、死亡
在我已懂事的時候,在婆婆去世的那所房子裡,我聽着神婆喃喃自語,看着人們來來往往,那時,卻沒有特別的傷感(請母親和婆婆原諒),我竟然在心裡規劃着一本關於祭祀往生者的各種禮節的書的藍圖。可能是我想知道在一大堆繁文縟節的背後有着甚麼意義,人們如何看待死亡。
當作者體驗那第一次死亡──他形容房子裡那一股死亡的氣味。這就是人們眼中的死亡,死亡竟然成了一股氣味,可以嗅得着?不僅如此,死亡還有顏色,有標記,有形態──這恐怕是科技發達的現代社會中,人們對死亡粗略如此的認識了。作者年輕時作為一個西藏的喇嘛來到繁華的西方世界,曾被兩種截然不同的面對死亡的態度震撼:一種是得自他成長的西藏,一種是當時在西方發現的態度。“現代西方社會雖然有輝煌的科技成就,對於死亡、死亡當時或之後所發生的事卻缺乏眞正的認識。”我幾乎可以想像到他們的震撼,一種對無知心存恐懼所釋放的力量竟能如此巨大,然後又可以想像我們是多麼悲哀,人類這數百萬年的歷史在死亡面前卻步。因着對它的無知,我們大多數都在用我們所認識的事物去塑造死亡的具象,卻無非和那些偏執迷信的信徒一樣,逃避去面對“對死亡一無所知”所帶來的更深的恐懼。
我問身邊的朋友,對於我看這些涉及“死亡”話題的書籍有何看法,我不敢想像若問上像母親一樣的長輩會引來多大的反響。而我的朋友果眞如這些書的作者所言,年輕人總是認為死亡是老年人的事,年輕如我們談着這樣的話題未免太沉重,又言之尚早。這是我們社會的敎育所造成的。那麼,我們在逃避的不僅是死亡,還有生存。比如說,逃避及時去珍惜現在擁有的一切,只因為相信還有機會彌補──事實是,死亡從沒對誰開恩。參得生死的智者,他們無時無刻在準備着死亡,有些著名的西藏禪觀大師在就寢時會把杯子倒空,杯口朝下放在床邊,因為他們不確定是否會醒來,還用得着杯子。準備死亡,不是坐以待斃,而是了解到人生的無常,從而在面對死亡時不慌不亂。
當作者體驗第二度的死亡時,他很驚訝竟然有人那麼信心滿滿地凝視死亡的臉,就是那一種不慌不亂,就像《哈利波特》的魔法世界裡人們驚訝哈利能毫不畏懼地喊出“佛地魔”——死神的名字一樣。我曾想,“佛地魔”一定象徵着我們心靈中那些極致的恐懼來源,諸如死亡;人們喜愛《哈利波特》,是因為內心渴望着擁有跟哈利一樣的面對黑魔法的力量,正視死亡。而大多數人,只敢說那是“不可說出名字的人”。可怕的是,死亡,換了一個名字,也還是那樣可怕。
二、存在的證明
的確有很多人在迴避死亡,迴避思考生與死的問題,年輕人談死太沉重,老年人談死太悲哀,我們的生活裡有太多責任,太多繁瑣事把傾聽心靈的時光虛耗掉,即使當我們躺在沙發上百無聊賴,我們仍避免精神上有一息尚存給予觸碰人生問題的空間,彷彿那是深不可測、萬惡根源。我們寧願以每天急速的步伐,手錶運轉不息的嘀噠聲,鍵盤沙啞的變奏,來掩蓋思索生活的頭緒,甚至用以證明自已的存在。
“也許我們害怕死亡的最大理由,是因為不知道我們到底是誰。”我們都習慣用一連串永無止盡的元素支撐起一個自我:我們的姓名,“傳記”,夥伴,家人,房子,工作,信用卡……把安全建立在這些脆弱而短暫的支持上。當這些完全被拿走的時候,我們還可以找到所謂的“自我”嗎?我們可以面對那個赤裸裸的自己嗎?“我們總是以無聊或瑣碎的喧鬧和行動來塡滿每一個時刻,以保證我們不會單獨面對這位陌生人。”這就是我們生活方式的基本悲劇,“生活在一個虛擬的身份之下,一個神經兮兮的童話世界裡,跟《愛麗斯夢遊仙境》中的假烏龜差不多。”又跟《最後十四堂星期二的課》的學生差不多,每天早上翻開報紙,看到自己的稿子印成文字,才能感覺到自己是活着的。
迷惑在物慾的輪迴流轉中,使我們“如同匍匐在無邊無際的沙漠裡,幾乎飢渴而死,這種輪迴所能給我們的,只是一杯鹽水,只能吸乾我們僅存的水,讓我們變得更加飢渴。”一言驚醒夢中人的比喻:“旅客住進旅館之後,會重新裝潢房間嗎?”那麼,我們還需要為我們的人生作那些奢華的裝點嗎?我曾經很驚訝,我的一位朋友對我說,她甚麼都有不缺了,她甚至不需要上帝再賜她甚麼了(她是位基督徒)。我一想,其實,我又缺少過甚麼呢?唯一的,可能是我愛得不夠。
我看過澳門一個本地的話劇創作,主人翁火柴人因為無法證明自已的存在而幾近死亡,只有在他為所愛的人燃燒自己的身體時,他才得以證明自已的存在。某天,當我們在生活着的世界的某個角落,為一個不愛的人相愛而落淚,是寂寞在招手嗎?還是我們從心底裡明白,只有愛過,我們才是眞眞正正地活過?唯有愛把彼此從孤寂的世界裡救贖,我們才彷如重新活了一遍?給予愛,或者說,就是給予,不一定是唯一證明我們生存着的途徑,卻遠比我們用物質堆砌出來的證明來得有力;我們會為我們所愛的人而存在,它不會因為軀體的死亡而消失,而相反,哲人早有“景物依舊,人面全非”的慨嘆。我們為每天安排密密麻麻的行程,一個又一個“appointment”,好像這樣就能證明下一秒我們的存在,然而,這樣的精心安排,往往徒生在死亡突然降臨時,我們的遺憾。我們從不因此而活得比誰快活。
三、尋找我的存在
早上一覺醒來,突然不知道自己想要些甚麼。換上衣服,走上街上,徘徊了一回,想起不遠一間粥店,是間老店,於是便馬上朝着那裡走。那間店座落在澳門一條很繁華的大街上,我坐在樓上,靠近窗,看着,聽着。一碗及第粥,一碟油炸鬼,一首熟悉的旋律在耳邊響起,是《一生何求》,我慢慢品嘗,這首歌,這份早餐。想起我未完成的一篇作文,這間店,有天會消失在這個繁華的都市間嗎?但它想必會因為記載着很多人的回憶而存在吧!它曾經給予了我們很多很多的回憶。
《在世界中心呼喚愛》的故事裡,男主人翁朔對患上白血病的亞紀說:“我喜歡亞紀的心情,因為現在就存在着,死了之後還是會繼續存在的。”又像朔的爺爺唸着那首詩,“夏之日,冬之日。百歲之後,歸於其室。”——經過漫漫長日,漫長冬夜,你沉睡於此。百歲之後,總有一天我也會和你一起沉睡吧!他的爺爺懷着這樣的思念,活了幾十年,而他所愛的人,從沒有一天像離開過。
實踐臨終關懷服務的人們都相信,當生命來到必然的終結時,需要的不再是醫學的奇蹟,需要的是愛的奇蹟。愛固然無法締造醫學裡的奇蹟,然而,當愛可以讓亡者的精神長存,永遠伴隨生者的左右,那麼,我們便可以說,愛有奇蹟,我們會因為愛而永遠存在。
老店裡,那首老歌還在。
“一生何求,迷惘裡永遠看不透,沒料到我所失的竟已是我的所有。”
書 名:《西藏生死書》
作 者:索甲仁波切
譯 者:鄭振煌
出版社:張老師文化